戌時,天空猶如被人潑了墨般沉寂下來。
侍女翠羅走進屋來,將屋里已經快燃盡的蠟燭換了下來,重新燃上了一根新的。雖然她知道公子根本用不到蠟燭,但她仍舊執著的這么做了,或許是她下意識的想把公子當做正常人來看待,又或許是在她眼里,點上這么一根蠟燭,屋里就不會顯得那么冷清了一樣。
喬衡聽到她的腳步聲,就知道了來人是誰。
他側過頭,那雙漆黑的眼睛有如常人那樣看向翠羅。他說“正好,我剛打算把你喚進來,結果你就進來了。”
翠羅問“不知公子有什么吩咐”
喬衡“幫我研一下墨吧。”
“是。”翠羅走上前,拿起一根墨條,她在硯臺里倒了一點清水,專注而認真地研起了墨。
一會兒過后,喬衡在桌上鋪好宣紙,就著她研好的墨,提起衣袖,在紙上書寫起來。
翠羅退后半步,視線不自覺得隨著那只握筆的手游走,看著筆鋒一點一點的在空白的紙張上勾勒出滿滿的字跡,好像連心也隨之被什么填滿了似的。
這一寫就寫了小半夜,如果喬衡目能視物,進度自不會如此緩慢,不過畢竟只是“如果”。在他覺得精神有些疲累時,這才終于擱下了筆。
他恍然想起翠羅還在旁侍候,有些歉意地遣她去休息后,這才獨自一人沉沉地睡下。
由于不久后就是原老莊主的壽辰,這幾日已經陸陸續續有江湖中人從各地趕來,前往無爭山莊祝壽了。
固然原東園一直都不欲大操大辦自己的壽誕,但他江湖地位奇高,偶爾也會受人所托出面調解一段江湖紛爭,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與他攀上哪怕是丁點的關系。因此,即使他無意大辦壽誕,許多江湖人也不會放過此番前來拜謁結交的機會。
時間一久,原東園也無奈了,只得順其自然。
因這幾日莊內客人見多,喬衡在莊內走動的時候也變得少了。并非是怕麻煩,只是單純的不想理會而已。旁人總會因他的雙眼,在與他交談時小心謹慎地選擇措辭,只為了不觸及他的痛處。這樣一來,本該舒暢坦然的交談,也變了味道,不過是給他人平添麻煩。
清晨時分,他照例與父親在膳廳用完早飯。
又過了片刻,他將昨夜謄寫的祈福禱壽經拿了出來,雙手遞給父親,道“改日就是父親的壽辰,如今兒子已非幼童,壽禮再不能像以往那樣敷衍。兒子想了想,我如今所穿所用皆為父親賦予,實在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禮物,只好親自書寫一份祈壽經以表心意。兒子在此提前祝賀父親了,愿父親松和長春,日月永昌。”
原東園滿眼的欣慰,在前幾日聽親子提起壽禮時,他說的送什么都好的確不是假話,但他在心中終究還是悄悄抱有幾分期待的。
他接過了親子雙手奉上的祈福經。這經冊裁剪齊整,裝訂嚴實,他不禁笑了笑,自己兒子那做事嚴謹認真追求完美的性子他是清楚的。
然后他緩緩掀開經冊,但聞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雅墨香。一行行墨字有序地排列于紙張之上,紙頁邊角處干凈無比,一個多余的墨點污漬也沒有沾染到。字形神似柳體,卻又有一番不同,筆跡挺秀,清華自顯。字字規整,毫無紕漏,僅是這樣安靜地看著、注視著,就似能感到書寫者的虔心誠意。
他極富耐心的一頁頁看下去,隨著他的,時間也逐漸流逝而去。
當他把整冊祈福經閱完后,有心想夸一下,不說別的,單憑這一手字,就算是當代那些赫赫有名書法大家,又有幾人能在看到這冊祈壽經上的字跡后不感到自慚形穢
然而緊接著,原東園又是一陣心酸與感慨。雖然他的親子一直表現得與常人相同,但他終歸是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