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想殺人,何必親自動手”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王賁輕笑著開口,仿佛說的不是他殺堂兄,而不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陛下想殺誰告訴臣,臣替您殺。”
“殺人這種事兒,臣最拿手。”
佩劍上的血跡被擦干凈,男人將劍送到他劍鞘,凌厲眼眸掃過尚未從震怒中回神的公卿大夫,清朗聲音響在大殿,“你們可看清楚了此人為我所殺,與陛下無關。”
這就是清凌傲氣欺驕陽的將軍。
哪怕滿身是傷,走路蹣跚,也能壓得一眾公卿大夫們鴉雀無聲,敢怒不敢言。
王賁是他手里最為鋒利的一把刀,銳氣逼人,見血封喉。
但也是一把傷痕累累到觸目驚心的刀,讓他午夜夢回都為之心驚的刀。
嬴政微斂眼瞼,斟了一盞熱茶。
“當然怕冷,咸陽的冬天太冷了。”
王賁掀開轎簾,直接上了轎攆。
車輦外,上了年齡的禮官們目不斜視,見怪不怪。
慌什么這些都是陛下玩剩下的東西。
陛下登基的時候才十三,身量尚未完全長成,穿著隆重的禮服,帶著分量極重的冠冕,走了不過半刻鐘,便將這位少年秦王的額角壓出了紅痕。
那時的王老將軍仍在,上將軍王賁還是少將軍,作為亞祭跟在陛下身后,看陛下有些吃不消,剛上車輦,便自作主張摘了陛下頭上的冠冕。
不僅如此,他還提前讓人準備了小零食,倆人在車輦上吃得不亦樂乎,吃到一半想起外面還有一位吹著冷風的蒙恬,便招呼蒙恬一同上來吃東西。
祭祀宗廟是極其嚴肅的事情,可到了他們這里,像是吃飽喝足去找祖宗們撒嬌話家常,那時的他還很年輕,見他們這般胡鬧,氣得火冒三丈,不由分說便去找太后來主持公道。
先王去世,太后與少年秦王尚未站穩跟腳,太后雖不精明,但也知此時的自己處境并不秒,聽聽他講秦王頑劣,便嚇得花容失色,生怕此事被宗親老臣們知曉罵秦王不堪重任,忙不迭要與他一同過來斥責秦王。
但下一刻,太后便被呂相攔下了,“太后,不必前去。”
“心有驚雷而面色不改,舉重若輕,虛懷若谷,此為人主之才。”
太后一頭霧水,沒聽懂,但與太后說話的他卻聽懂了。
真正的帝王不是狠辣更不是不擇手段的雷霆霹靂,而是從容若定,大喜大悲不改色。
當年的陛下如此,現在的皇太女也如此。
萬眾矚目的祭祀大典,在他們看來不過如此,他們不會高興焦慮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更不會步步留心時時留意生怕自己說錯做錯,而是萬事不縈心,無論何時何地都從容面對。
這才是人主之才,帝王本色。
王賁鉆進車廂,冬日的寒氣裹挾而來,吹起放在案幾上的嬴政冠冕上的旒珠,他抬眼看了下微微晃動著的旒珠,怕自己身上的寒氣過到嬴政身上,便在火爐前停下腳步,張開手指放在火爐上烤著。
“過來,給你斟了茶。”
嬴政伸手,把剛才斟的茶往王賁的方向推了推。
王賁活動著手指,“手僵了,烤完火再過去。”
嬴政不置可否。
銀碳火爐燒得旺,不消片刻,王賁身上寒氣盡消,身上沒了冬日的冷氣,王賁才往嬴政身邊湊,抬手捧起嬴政給自己斟的茶,送到嘴邊輕啜一口。
“好茶。”
王賁嘆道,“到底是陛下斟的茶,與旁的茶就是不同。”
嬴政斜了一眼王賁,“油嘴滑舌。”
“這不是油嘴滑舌,這是由心而發。”
王賁道,“普天之下,能有幾人吃到陛下親自斟的茶滿打滿算,也不過是我與蒙氏兄弟。”
“可惜大蒙內斂,小蒙謹慎,哪怕陛下把茶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會吃。”
“只有臣這種不分尊卑不知進退的人才敢喝陛下的茶。”
王賁一聲輕嘆,抬手將盞中茶一飲而盡。
王離喝著鶴華斟的茶,引得章邯頻頻相看。
“看什么”
王離奇怪問章邯,“你不喝十一的茶,還不許我喝”
章邯收回視線。
“喝茶就喝茶,哪來這么多話”
鶴華抬手敲了下王離額頭,“趕緊喝,快到宗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