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不曾主導這次叛亂,那么昌平君仍是阿父委以重用的丞相,那位楚國公主仍是阿父無可爭議的夫人,而她的兒子扶蘇,便是阿父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哪怕她的大兄不曾繼位,阿父選擇了她,那么未來的太后依舊是楚國公主,丞相還是楚人昌平君。
選擇錦繡前程,還是選擇自己不曾踏足過的故鄉,昌平君選擇故鄉,阿父的夫人選擇自己楚國公主的身份。
他們的選擇無可指摘。
沒有人能切斷自己與故鄉的聯系,他們不過是無數愛國者的其中之一,義無反顧放棄唾手可得的無尚尊榮,選擇一條即將走向死亡的不歸路。
叛亂以阿父的雷霆手段為結束。
自此之后,世間再無昌平君,只有新的楚王,大兄長跪章臺殿,祈求阿父饒他母親一命,二十萬秦軍性命橫在阿父與楚國公主之間,楚國公主自焚而亡。
阿父與大兄之間的裂痕就此誕生。
大兄不是恨阿父,也不是恨自己的生母,只是父母間的刀劍相抵讓他難以自處,與阿父的關系一日比一日更加疏遠。
那時的她太小太小,不懂國仇家恨與誓死也要堅持的執念,她對阿娘最后的印象,是阿娘含笑吃著養生丸,輕輕撫摸著她的臉,笑著對她道,“十一,我終于解脫了。”
阿娘吃完養生丸,便再也沒有醒來。
后來她才知道,那不是養生丸,是娘一早便準備好的毒藥。
早在她離開楚國,踏上通往秦國的道路時,她已為自己備下這種的東西。
阿娘從未想過自己能活著離開秦國。
她知道自己的死必不可免,更知道楚國的滅亡是一種必然,但她還是來了秦國,作為楚國戰敗求降的和親公主來到秦國,因為她出身楚國,她是楚國王族,她必須來秦。
記憶里的阿娘幾乎沒有笑過,只有在死亡的那一刻,她才笑了起來,就像她話里所說的那樣,她終于解脫了。
若以尋常言情小說套路來講,阿娘在故鄉有著自己喜歡的兒郎,但楚國戰敗,她被迫與自己喜歡的兒郎分開,千里迢迢來到秦國,嫁給自己仇人。
等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她終于解脫,她不再是秦王的夫人,而是即將去赴心上人約的女郎,盛裝簪花,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不辜負自己楚國公主身份,也不辜負在地下等自己良久的兒郎。
如果這樣,那么死亡的確是一種解脫。
意味著她功成身退,以另一種形式去圓滿,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可她的阿娘沒有。
她從不曾被愛過,她從頭到尾都是被拋棄被利用的工具人,別人的死亡是一種解脫,她的死亡僅僅是生命的終結。
但盡管如此,死亡對她來講依舊是一種解脫。
她不再是楚國的公主,也不再是秦王的夫人,她是自己,一個從不曾被珍惜過的亂世人。
生命即將終結的那一刻,她拿著一支并不精致的木質發簪,輕輕簪在自己發間,唱著不知名的小調,對著菱花鏡細細上著妝,溫柔繾綣的眉眼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黃泉路上沒有任何人在等阿娘,昌平君已經成為新的楚王,作為內應的阿娘逃不過秦王的清算,她這一生從來是旁人手中的棋子,但在這一次,她選擇自己踏上這條路。
棋子的一生,唯一能做主的是終結自己的生命。
她的阿娘死了。
她太小太小,尚不知死亡意味著什么,只知道那段時日里她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只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阿娘,她問阿父為什么,阿父靜靜抱著她,卻沒有說話。
于是她便不問了。
如果死亡對于阿娘來講是一種解脫,那么她希望她的娘在另外一個世界快快樂樂。
不要再做楚國的公主,也不要再當送往仇國的和親公主,做她自己便好,不再被利用擺布,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阿娘生不能自由,她希望她死后能自由。
無拘無束,熱烈張揚,唱著自己喜歡的小調,擁抱滿是晴空的明朗。
往事涌上心頭,鶴華輕輕一笑。
現在的阿娘,應該已經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吧
“咳咳,鶴華公主,您竟然真的聽信了秦王的說辭,覺得是我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