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規規矩矩地拉開桌邊的椅子坐了。
他問我你喝水嗎我給你倒,我就乖乖接了水,認真說了謝謝。
他問我你怕我啊
我說我不,沒有。
他說不怕你緊張什么
我說我沒緊張。
他說你手抖得再厲害點水就要灑出來了。
我哦了一聲,乖乖把水杯放到了桌上。
醫生笑了。
“景光跟我說你膽小,沒想到這么小啊。”
“抱歉,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意外的是,望月醫生沒有直接跟我提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也沒有提及太多關于死亡的話題,只是像是嘮家常一樣地和我攀談起了那些更能讓我安心的事。
他告訴我說,他跟景光認識也有七年了,差不多從諸伏景光剛剛離開警校開始,心理疏導這部分就一直在由他來負責。
“那家伙一向不是一個好病人,受到童年經歷的影響,他的心防天然比其他人重很多,最開始建立信任關系的時候可費了不少力氣呢。還好有他的那個同期幫忙,就是那個金發的,你應該見過吧”
“后來雖然能順利交流了,但是那家伙的狀態怎么說呢其實一直都說不上好。他思慮重,道德感又強,在臥底期間吃了不少苦頭。在任務出了問題之后的那段時間里更是剛剛被雪藏的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都焦躁的不行,因為遇到了那樣的大失敗,所以急著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想要找到自己繼續活著的理由。”
“一邊說著會好好珍惜生命,可做的事情完全就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那段時間應該是他檢討寫得最頻繁的時候吧。其實不管是我還是他都知道,那樣一遍一遍地重復和強調正確的健康的做法只是為了讓他的潛意識能放棄那些折磨他的想法,但效果非常有限。”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今年的春天,從他重新被啟用投入到一個潛入任務開始才有所好轉。”
“林桑,是從遇到你開始。”
望月醫生稍微頓了頓。
“他之前經常跟我提起自己會幻聽到一些聲音,但最近一段時間,我再沒聽他提起過類似的事。”
“在遇到你之后,他整個人就好像活過來了一樣,現在看起來簡直和半年前判若兩人。”
“林桑,所以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普通又可有可無的存在,對于他來說,你是這個世界上的獨一無二。”
“你很重要,從來都是這樣。”
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治療”,我很快就明白了這一點,而治療的內容并不僅只是針對前一天晚上受到的沖擊,而是那些積壓在我心底的,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沉疴。
借著景光的話題,望月醫生和我之間的對話順利進行了下去,他引導著我說出了那些埋藏在我心底里的想法,順藤摸瓜地找到那其中的癥結,然后去觸碰,去解決
不要去看輕自己,你很優秀。
不要去質疑自己,你很重要。
不要去苛責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時時刻刻去迎合別人的眼光,你不需要時時刻刻正確,時時刻刻都做到最好。
你是獨一無二的,即使平凡弱小也可以閃閃發光。
你是被愛著的,也是被需要著的,不管是被這個世界,還是被這個世界上重要的人。
于是我感受到了。
小時候被鎖在家里沒法和同齡的小朋友們一起出去玩,于是只好一邊反復翻著百科全書一邊等爸爸媽媽回來的我感受到了,少年時期因為只會讀書對周圍的流行風向一無所知所以也無法融入同學當中的我感受到了,長大之后一直在課題組里無法得到承認和肯定,只能自己默默努力的我感受到了,失去了一切之后,站在世界中心仿佛被徹底遺棄了的我感受到了。
過去的那些點點滴滴的傷痕,終于在很多年之后的今天,等到了一個橫跨了二十三年的溫柔的擁抱。
我是被愛著的,被這個世界,被我的愛人。
“其實”
聊到最后,望月醫生把玩著桌上已經空掉的水杯,單手托腮看著我“看起來,今天的對話也沒有多大的必要,你的狀況比我想象當中的好太多了。”
“之前景光跟我提起你的時候,我還以為情況會更嚴重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