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騎射宴。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老槐樹銀裝素裹,轉眼間郁郁蒼蒼,宮里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有人老去,有人死去,有人睜著一雙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著周遭的紅墻白瓦。內務府大太監吊著一口尖嗓兒,不耐煩地提點著新進宮的宮女們,“都仔細著點這可是西域進貢來的馬紋錦,內務府統共就做成了兩件馬褂,你們可曉得待會要將它送去哪兒”
“我曉得我曉得”有姑娘臉蛋紅撲撲的試探答話“送去皇后娘娘宮里頭。”
靜謐兩秒,又有人小聲問
“那還有一件呢”
眾人面面相覷,犯了難。
大太監“嘖”了聲,恨鐵不成鋼道“自然是要送給譚才人,”現在宮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罪誰都不能得罪這位主子。自去年被誣陷推何寶林落水之后,這位娘娘意外得陛下垂憐,盛寵空前,此時最是春風得意,即便是位份與資歷更高的淑妃娘娘,都不得不暫避鋒芒。
經此對話,有些機靈些的丫頭已經早早在心中暗自告誡自己這深宮中除去東宮之主,便是譚才人如日中天,往后可萬萬不能懈怠
很快有人將兩份馬褂分別送往兩處。
那新做的馬褂可真是漂亮,絲綢質地,摸上去滑溜溜的,盤扣像是黑色小曜石,若被人穿戴著騎在奔馳的駿馬上,看起來便如同暗夜里流動的星星,誰見了都要贊嘆一聲“太好看”。只可惜頭一日完完整整的馬褂送去,第二日便被撕成一片一片的碎布條,呈在托盤上好不磕磣,與破馬褂一同呈上來的,是一只瑟瑟發抖的肥貓。
大殿內,宮妃齊聚一堂,上到皇后下到新進宮的采女,無一不面如白紙盯著那只瑟瑟發抖的肥貓,大有二庭會審之勢。
“上一次人這么齊,好似還是謀害皇嗣這等要緊大事,這一次”有好事宮女嚼舌根,心驚膽戰道“竟只是肥貓抓壞件衣服。”
“瞎說什么這可不只是件普通的衣服。”
“哦”
“這是譚才人幾日后要穿去騎射宴的,也不知道是哪位主子養的貓如此不長眼,將其抓壞。譚才人稟明皇后將所有人都叫來,要大家挨個來認貓呢”
“什么挨個來認好大的威風”
談及于此,眾人唏噓不已,又暗暗為這肥貓的主子捏一把汗。此處距離大殿內有一段距離,故而眾人談話愈加肆意,然而某一瞬間,就像是喧囂的湖面猛地靜止,所有人不約而同趕忙閉上了嘴巴,反應慢些的宮女恍然向后看,視線倏然觸及拾級而上的桃紅轎輦便像是觸電一般,立即收回。
面色微白垂首而立。
“恭迎才人。”
“恭迎才人。”
“恭迎才人”
來人濃妝艷裹,斜斜倚靠在轎輦邊上,金邊指套時不時敲擊轎輦,微風拂過,襯得她冷淡戾氣眉眼映在桃紅柳綠中。
無人敢抬眼看,更無人敢大
聲言語。
待轎輦停下,女子施施然進殿,外頭凝滯堵塞的空氣才終于重新流通起來。
眾人這才咂舌對視,突然驚覺身邊人早已經嘴唇干澀,額頭直冒冷汗。
皇后身邊空著一個位置,譚招娣進殿后,目不斜視徑直走向那處上座,在所有人習以為常的注目禮下落座,幾秒后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沖皇后微笑行禮道“瞧我這記性,入宮一年還似像在大西北軍營里那般沒有禮數。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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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鴉雀無聲,人人唯恐引火燒身。
皇后笑容微僵,頓幾秒才道“你我之間,不必講此虛禮,妹妹快快請起。”
譚招娣起身,重新落座。
她也不客套,開口便是,“冬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