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送鰲拜至神武門。
漫天飛雪像鵝毛飄飄悠悠落下,結成潔白的棉被覆蓋大地,此時的紫禁城靜悄悄,仿佛正在酣眠。
雪花沾濕了旗頭,又落在挽月的睫羽。她緩緩走著,步子不再匆忙。
從神武門到乾清宮,這一路上,她想著阿瑪同她剛剛說過的話,也重新審視自己,心中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她想,最重要的事情都已經落停,再沒有什么值得她去絞盡腦汁地思量。也終于可以輕裝上陣,真正重新開啟一段屬于自己的人生。
阿瑪說,她心里其實有玄燁;容若也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愛玄燁嗎她不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是帶著目的而來,去刻意接近、撩撥、討好。所以即便是對他好,對他所作出的一切肢體觸碰,連她自己都辨認不清是不是出于愛的本能還是別的。
所以她寧愿為自己選擇了一段穩妥的,一眼就能看到結局的婚姻。
她可真是個始終利己的女人挽月自嘲地彎了彎嘴角。好在白雪潔凈,將她這一份心思掩蓋,無聲的靜謐營造出一種短暫虛假的祥和安寧。
西暖閣里烘得暖融融的。自從挽月從這里搬出去后,玄燁便繼續住了進來。
快到年節下了,又趕上朝中一大波朝臣變動。班布爾善和鰲拜黨羽被清算后,朝中空出了一大片位置,還都是重要實缺。宮門口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還有一些皇親國戚來走親戚、打秋風,有找皇上的,有找太皇太后的,都借機謀取個一官半職。
玄燁剛剛同索額圖、明珠商量好了一批任用官員的名單,他們前腳剛走,梁九功便通傳說裕親王來了。
他放下了手爐,眼底有復雜不明的情緒。
福全這個兄弟,與他同父異母,是先帝寧愨妃的兒子,只比自己大了一歲。按理說,福全是次子,比他更有資格繼承皇位。但太皇太后選中了他。福全從未嫉恨過,更沒有野心與之爭位。先帝在時,曾問過他志向,福全那時候便說愿為賢王。
這么多年,福全也的確這么做了。事事維護他、協助他,在他被鰲拜等輔政大臣掣肘時,毫不保留地支持他。卻永遠那么不溫不火,恰到好處,不會給他壓迫與威脅感。是他所敬重的兄長。
可現在,他竟然對這位兄長生出一分嫉妒來。嫉妒福全輕而易舉地便能得到他一輩子都得不到的人。
“臣福全參見皇上”
玄燁趕忙站起,繞過書桌,“快快免禮顧問行,快給裕親王賜座”
兄弟一人隔著小幾坐下。
“王兄衣領上落雪尚未融化,看來這會兒雪還挺大”
福全不由自主朝窗外的方向看了眼,笑道“是啊瑞雪兆豐年皇上如今親政,禮部陸續已經接到不少異國、藩王、蒙古部落要來朝賀的消息。年前年后,您可要忙碌上一陣子了”
玄燁也笑微微,垂眸語氣中不無感慨,“未能親政之前日日盼著親政;真
正等親政之后,發現這國事處理起來絕非容易,不但難還繁瑣。如今輔政大臣已經沒有了,往后議政還得多與王兄你商量。”
福全敦和一笑,“臣倒沒有皇上想的那么多,臣只想起兒時下雪,臣和皇上一人一同到皇祖母那里玩,吵著讓蘇麻喇姑用圍爐烤梨子、臍橙、紅薯吃。結果皇阿瑪說,烤梨子沒有關外的凍梨好吃。你一聽這個,嚷嚷著要出宮去關外嘗嘗。把皇祖母和皇阿瑪都逗笑了”
玄燁也莞爾,“轉眼已經十數年過去,日晷上時間流逝,一日日地比射出去的箭還快。會不會一轉眼的功夫,朕與你就成了白發蒼蒼的老者”
福全端起手中的白玉團壽龍紋杯,以茶代酒笑道“所以臣一向認為要及時行樂。不去多想,只珍惜眼前。”
玄燁也飲了一口杯中茶,道“王兄看得明白,活得自在。朕猶記得,你的嫡福晉故去至今,一直未續弦。王兄可是有何心上人”
提到這個,福全淡淡笑笑,“身在皇家,還有何心上人之說臣既對雄才偉業沒有什么想法,也對曠世絕戀沒有任何心思。能娶賢妻,相夫教子、舉案齊眉,便是極好。可”說到這里,福全面露難色。
玄燁目光微動,“怎么了”
福全皺了皺眉,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同玄燁道“實不相瞞,臣今兒一大早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坐坐,后又去壽康宮看望了皇額娘。在慈寧宮的時候,皇祖母也提到了讓臣續弦之事,還提議了一個人選。”
玄燁不動聲色地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旋即將杯子輕輕放置到案幾上,淺淺一笑,“哦不知皇祖母提議的是何人選朕也替王兄把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