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慌不忙,款款而言“若有一天,我如那妙僧無花般身敗名裂,不知父親會如何待我”
原東園神色一凜,他想要說,如果你有一天自甘墮落,我定會親手清理門戶。
然而終是于心不忍,他知他這個兒子一向不會無的放矢,心中一片凄然。他動了動嘴唇,嗓音干澀地說“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只能盡我所能為你遮掩了,要是掩蓋不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你一同名譽掃地,人人喊打了。”
喬衡聽他此言,臉上露出一個毫不虛假的笑容,他看起來是如此的開心,就連他那雙眼睛都變得暖意融融。他微笑著,緊接著卻是突然咳嗽了起來,這陣咳嗽并不猛烈,卻讓原東園和華真真一陣慌亂。
咳著咳著,喬衡側頭吐出一口鮮血。
他的嘴角上猶帶著一絲血跡,他用他那雙空無的眼睛“看著”原東園,說了三個字“我不信。”
原東園向后踉蹌了一步。
他不知這三個字,究竟是隨云因為不愿連累無爭山莊而說出口的,還是真心這樣認為。他恨自己無能,恨自己治不好親自的雙眼,恨無法以己身替代親子,恨蒼天不公。
又是半年下去,無爭山莊上下,即使只是一個不通醫術的仆從,也看得出來他們的少莊主的身體在逐漸衰弱。
那長擺寬袖的衣衫穿在他身上,更突顯其消瘦。
他已許久不曾練劍,只偶爾練幾套養生拳,至于其他的招式,對如今的他的身體來說已經成了一種負擔,于是他就干脆棄之不練了。
原東園費盡心機為他調養身體,卻完全不見成效。后來,見他喝藥如飲水般頻繁,實在可憐得很,心想是藥三分毒,既然都沒效,還是停了藥吧。
深夜,無爭山莊內一片寧靜,唯有樹枝上的知了、草叢里的蟈蟈叫個不停。
喬衡摘下腰間的蝠紋佩,放在自己的書桌上,玉佩下方壓著一張寫滿墨字的宣紙,匆匆掃一眼,上面有這么一個詞“蝙蝠島”。
聽聞今夜會有一場雨水,他拿上了一柄油紙傘,就這么一個人走出了無爭山莊。
他這次是真的離開了,自他走出無爭山莊的那一步起,他就沒打算再回來。
原東園看人的確很準,如他所想的那樣,喬衡的確是一個“心高氣傲、內藏驕恣”的人。這樣一個自矜之人,要想讓他真正的、心甘情愿的對人示弱,這其實是很難辦到的一件事。
他無法忍受自己的身體在未來的某一天衰敗的極點后,虛弱無助地呆在無爭山莊。是的,這不過是一點可笑的自尊心。可是他僅剩的、獨屬于自己的東西本就不多了,要是連這一點都不再抓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剩下些什么。
他慢悠悠地走在道路上,他雖是孤身一人上路,但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明月與繁星與他相伴,他心中竟是難得的安謐。
嗒、嗒、嗒。
那是馬兒在緩慢行走時,馬蹄落到地面上發出的聲響。
一匹高頭大馬攔在道路上,馬背上騎著一人,他一見到喬衡就把他扯到了馬背上。
他故作不知地問“我兒,你這是要去哪生是無爭山莊的人,你就哪也別想去了。改改你這心高氣傲的性子,否則日后早晚要吃大苦頭的。”如果還有“日后”可言的話
原東園一抖韁繩,馬兒跑了起來。
喬衡有些疲倦地說“慢點,風大。”
原東園連忙拉了下韁繩,讓身下的馬兒放慢了速度,披星戴月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