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珠娘柔聲應了聲“阿耶寬心,女兒都明白的。”
等她走了,馮明達的臉色方才徹底陰沉下去“錯非你是幾個孩子的阿娘,錯非我不對婦人動手,剛才我就該給你一巴掌”
馮大夫人不由得低下頭,語氣不無委屈“你怨我做什么”
“方才我不知道珠娘在這兒,難道你也不知道”
馮明達壓抑住怒火,將聲音降低“你心里猶疑,大可以私下同我講,在珠娘面前說這些,除了亂了她的心思,叫她生出不必有的遐思,又有何益處你難道不知道,全家賭上性命做這件事,究竟是為了誰”
馮大夫人忽然氣餒,頹然坐到繡凳上,低低的抽泣起來“夫君,我不知是怎么了,這幾日總是在做一些不好的夢,我,我后悔了”
她用帕子擦了眼淚,憂慮所致,一時難以為繼“馮家簪纓世族,鐘鳴鼎食,富貴已極,何必再去謀求其他”
馮明達冷笑一聲,見妻子如此傷懷憂愁,卻也不禁心生嘆息,坐到她旁邊,低聲道“我難道便不怕嗎可是怕有什么用馮家誠然鮮花錦簇,可你難道不知月盈則缺”
他攬住馮大夫人肩頭“我位居宰相,又是國公,太后娘娘無子,繼位新君與馮家又有何交情馮家的顯赫與富貴,便是馮家人的催命符若不趁機謀劃來日,難道引頸就戮”
“罷了,罷了”
馮大夫人搖頭苦笑“事到如今,哪里還能回頭呢”
馮明達沒有言語。
時值半夜,萬籟俱寂,只有一輪明月高懸,無聲的注視著世間萬物。
四房既然跟馮老夫人翻了臉,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早做打算了。
父母在,不分家,現下馮老夫人還杵在這兒,她不開口,四房斷然沒有分出去單過的可能,只是現下兩邊兒既然鬧掰了,馮四夫人就得盤算一下分家之后該如何過活了。
大樹底下好乘涼,馮四爺生在馮家,總歸也是得了家族蔭蔽的,雖是庶子,自幼卻也不曾為銀錢發愁,因他頗有些讀書的天賦,馮老太爺一碗水端平,如前邊嫡子一般為他聘請名師,諸事都操辦妥帖,叫他無有后顧之憂,這才有他少年登科、得中進士的榮耀。
之后他外放為官,頗有政績,三十五歲便成為一州刺史,雖是下州,卻已經是從四品官位,就這前程而言,馮家也是出了力的,只是后來
不提也罷
此時他任職的鴻臚寺是個清水衙門,政令多仰承禮部,而禮部又歸屬于尚書省,馮明達如今官居尚書右仆射,妥妥一個閉環,把他四弟拿捏的死死的。
只是這會兒馮四爺蹉跎數年,也沒了年輕時候的豪情壯志,馮家的名望是榮耀,也是枷鎖,離開了也好。
此時見妻子坐在妝臺前翻閱陪嫁的賬目,細細盤算自家私房,他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幾分柔情“只是委屈了夫人。”
馮四夫人笑“這有什么好委屈的我阿耶如今也不過是個五品官,天下較之馮家遠遠不如的多了去了,難道都不活了”
頓了頓,又說“我倒愿意離了這是非之地,去過些安生日子,便是清貧些,也是不怕的。”
馮四爺想了想,點頭道“倒也不無不可。”
他說“我生于高門,少年登科,妻賢子孝,官場也曾得意過,很可以知足了。待到此間事了,便辭官去做個教書先生,卻也很好。”
馮四夫人不無詫異“我那晚說的都是氣話”
馮四爺語氣不無喟嘆“官場上浮浮沉沉,我是真的有些累了,去歇一歇也好。再則,今上經了太后娘娘一事,怕也不愿叫后妃母家高踞朝堂,我自行退去,對蘭若而言也是件好事。”
馮四夫人神色微動,一時無言,正在此時,卻有仆婢急匆匆在外通稟,喜不自勝“老爺,夫人,宮里內侍來府上傳話,陛下嘉賞昭儀娘娘侍奉太后娘娘純孝,晉封娘娘為淑妃了”
馮四夫人與丈夫俱是一驚,繼而齊齊面露喜色,匆忙更衣往前院去謝恩,卻見長房馮大夫人并珠娘也是匆匆而來。
視線碰撞到一處,幾人神色各異。
馮大夫人執掌馮家內宅多年,卻是頭一次被人搶了風頭,偏生她還不能說什么怪話,只能儀態得體的微笑封淑妃的畢竟是四房的女兒。
內侍又講“淑妃娘娘在宮中一切都好,只是惦念家中親人。奴婢離宮之前,娘娘特特叮囑,此次命婦入宮謝恩,要請長房的堂姐一道前去,姐妹久不相見,思念不已。陛下贊許淑妃娘娘友愛姐妹之心,特旨準允。”
馮大夫人眼皮子猛地一跳,下意識同女兒對視一眼,行動上卻不遲疑,齊齊拜謝天恩。
馮老夫人年高,又是皇太后的生母,是不必親自到前院來的,稍晚些聽大兒媳婦講淑妃傳召長房孫女珠娘一道入宮,不禁微微挑眉。